输
Historyistheessenceofinnumerablebiographies.
—ThomasCarlyle
关于这个引用,在网上查到《史传通说》(汪荣祖)中的译法:史者乃众传之结晶。这个译法太文邹邹了,我试着简单译成:历史不过是众多小传的浓缩(托马斯·卡莱尔)。
看书的时候,作者讲到文字对人生的重要性,其中提到了字谜。这让我想到小时候住在奶奶家,有时候早早躺下,还没有睡意,奶奶会给我出些谜语。想起这个画面的时候,有种很幸福的感觉。其实,我和奶奶不怎么亲近。长大以后,姥姥(也就是你们说的外婆)对我的照顾多一些。但当我去寻觅一个和姥姥的画面时,我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时刻。姥姥不怎么爱说话,就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操持家务、养育子女的类型。可能,与姥姥在一起的画面中,更多不是对焦于姥姥,而是一种氛围,尤其是味道和温度。大概就是严冬的时候,我和表妹从学校步行回姥姥家吃午饭,一进屋子,立即被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包围。那时候,我俩应该也没注意到姥姥,她在模糊地烟火气当中。而我们只注意到饭菜,然后聊起学校的趣事见闻,然后又穿戴整齐地返回学校。
现在奶奶和姥姥都不在人间了,说明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当我去了解自己的时候,我也试着去了解父母,发现奶奶和姥姥的影响还在,而且非常明显。所以,我想写写母亲在家庭中的重要性及母亲的晚年幸福,后者比较宏大,我只谈一个方面的影响。
在试着回想奶奶和姥姥的时候,我也去回想了一下爷爷和姥爷,发现结果非常可笑,他们像极了店铺广告的纸片人!没法断言现在丈夫在家庭生活中的活跃程度,但对于我祖父母这一辈来说,丈夫基本是缺席的。他们话说得不多,总是高高再上,需要被照顾,不能被冒犯。虽然在关于自己儿时的故事中,爷爷姥爷出现过一两回,但出镜率这么低,基本可以忽视了。我自己做了个思考实验,发现想起爷爷姥爷跟想起蒋介石差异不大。他们可能有过壮举,做过贡献,但对于我来说,很遥远。
如果让我说说奶奶和姥姥,那我可以说出很多特点,其中有些跟这篇推送有着密切地关系。奶奶受过一点教育,小学的时候做暑假作业,那些高难的成语题,我都向她求助。她记忆力超级好,经常读报纸,偶尔也会看武侠小说,愿意对新闻时事发表看法,很老的时候还问我“耄耋”怎么读。我觉得她要是活在当代,拿到博士学位也不是问题。虽然她和姥姥一样操持家务,但我觉得她对此兴趣不大。爷爷和姥爷先于她们走了。再此之后,奶奶选择独自生活,姥姥一直跟孩子们一起生活。再后来,奶奶家里动迁,她还去过一段养老院。在我为数很少去看她的时候,她都很健谈,给我讲七大姑八大姨家里的事情,对养老院进行评价,说自己怎么应对那里的不足,以及自己和其他老年人之间的关系。当然她也会问问我们的近况,同时普知下表兄弟姐妹的情况。一般“摄影师”会陪同我去看奶奶,但我们俩都不畏惧这个活动,因为奶奶总是滔滔不绝。而且我们都非常佩服她的记忆力,虽然更年轻,我们仍然望尘莫及。从这些记录来看,奶奶有不少优点,但尤其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她不那么招人喜欢。比如,在我们还按照传统方式过年的时候,她坚持说大家都要守岁(大年三十熬夜),即使小孩也要坚持。再比如,每次离别,她都会说下次再来就是几月份了,好像她都规划好了,你也不用因为一时冲动想奶奶,突然跑来。不过现在看来,我也有这种因为理性,显得不近人情的地方。
姥姥和奶奶的差异特别大。她没受过教育,不会读写,似乎没有什么个人爱好,非要找一个的话,那可能是爱干净。姥姥不爱说话,姥爷健在的时候,我一共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和她聊天的时候,通常需要我来发问。这个压力也不大,因为姥姥不会评判你问题问得好不好,她就是一个老好人。她穷其一生都在奉献,可以说,只要能活动的时候,她都在养育子女。我觉得她不排斥做这些事,或许她还认为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姥爷去世后,她有了很大的变化,差不多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个时间段说了。她会试着跟大家聊天,复述自己的买菜经历,讲自己在电视上学的新菜谱(她教给我做茄子之前,切好用盐腌一会,用手挤干水,这样省油,特别好用的方法)。有时候,她还能讲个笑话。对于爱说话的人,这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姥姥来说,这简直是个壮举。差不多是这个时期,我觉得姥姥越来越可爱了。在有些小脑萎缩征兆后,她有时稀里糊涂。那次我们很多人去看她,不知道是谁买了猕猴桃给她,她说:本来自己就迷糊,还吃猕胡桃!
总结一下,奶奶就是在麻将桌上记得住所有的牌,无论出牌速度和打牌策略都不逊色于年轻人,时而还赢你钱的那种人。姥姥就是默默坐在背景里看你打麻将,虽然看不懂,但听到大家聊好笑的话题,会跟着笑,时而端来一碗水果送给打牌的你的那种人。(非常想补充:每次我们玩桌游,姥姥都会默默围观,她一点都看不懂,还满脸幸福的样子。)
有时候,我们会说非要在他爱我多一点和我爱他多一点里选择,我们会选择他爱我多一点,这样我们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我们怎么这么聪明!)。我想,这也是在奶奶和姥姥在世时,我更喜欢姥姥的原因,因为她给予我的多一点。但现在我也活了小半生,我不仅知道被爱是件幸福的事,还知道去爱是更幸福的事,而且去爱自己是一件尤其重要的事。
在豆瓣年度读书榜单中,我读到这么一段话:
读了我对奶奶和姥姥的介绍,你们可能会说,不管她们差别多大,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都是家庭主妇,而且我还喜欢姥姥多一点。那么,下文我要努力论证这个想法有问题。
对于死亡,奶奶和姥姥采取了不同的态度。她们都因疾病离世,在治愈希望渺茫的时候,奶奶选择回到她的动迁房,安静地结束自己的一生。姥姥一如既往,没有在清醒地时候做出任何选择,最后被孝顺的儿女选择,借用外部给养维持生命。我也不能准确判定她万一偶尔清醒时,如何看待这个选择。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像她这样一个爱干净的人,可能不会喜欢完全不能自理、不言不语的瘫痪生活。可以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生都想对自己生活多少有些掌控的奶奶,没有放弃掌控;一生都在背景中的姥姥,在这个重大问题上,还是个旁观者。
其实,她们自己个性的影响远不止于自己的离世。在我去理解父母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性格有极大一部分受到两位老人的影响,而且“爱掌控”和“被喜欢”在新的情境下,很可能发生褒贬的逆转。
在我父母特别年轻的时候,文革便开始了,所以他们都没受过太多教育,在性格形成上受父母影响多一些。在他们没有退休之前,我喜欢妈妈多一些。她爱说爱笑,爱玩爱闹(连我写作业的时候,她都可能冒出来邀请我去逛街)。我和妈妈都认为她更外向,更善于交际,更能说会道。或许,她会把这些优点归功给姥爷。妈妈认为爸爸很“傻”,这里的“傻”不试用于智商,更适用于情商。用北方的话说,就是太“直”,差不多就是我这种道德灵活度(在《西部世界》里学到的moralityflexibility)较低的类型,应该也是爷爷的一大特点(他竟然因此而遭受牢狱之灾)。我倒是也能记得爸爸跟我一起看动画片的傻气,去运动场跟我跑一圈以示挑战,或者踢一下桌腿用以惩罚它撞了妈妈诸如此类的小事。但很显然我和妈妈相处得更多,而且我更年轻的时候,表现出更多妈妈的特点。
奇怪的是,在退休之后,我的父母更多地表现出他们母亲的特点。这时候,我喜欢爸爸多一些。如果你仔细阅读,你应该说这个不合理,原来你喜欢姥姥多一些,现在他们表现出母亲特点,那你应该继续喜欢妈妈多一些啊?不过,我前面已经做好了铺垫:“褒贬的逆转”。原来我可能认为奶奶记住一共包了几十个饺子、每人吃了几个饺子这种事情挺无聊的,但现在看来,这就是她的练习。在她的生活中,可以掌控的东西真的不多。她从一个(接近)地主的小女儿变成“黑五类”,从一个穿着婚纱结婚的少女(那时候少之又少)变成郊区生活的家庭主妇,她本可以有学识有作为,但最后好像只有凄凉凉。写到这里忍不住流了眼泪,原来我对她的判断太片面,有些愧疚。希望她知道,她的一些小坚持影响了爸爸,也间接地影响了我。
在没思考奶奶和姥姥这个话题之前,我就想过爸爸为什么老了之后变可爱了,我还问过妈妈,不过她一如既往地不思考任何问题。退休之后,我发现爸爸更善于交朋友,他有更高的自制力,更能在平淡中尽情享受生活。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例子,通过自己严格的控制与锻炼,与很严重的糖尿病说拜拜。当我问他我给他买的书看完了吗?他说早看完了。那天我和妈妈视频聊天后,他说他也要聊一会儿,于是我们讨论了好久国内外时事,妈妈几次说不要聊了,好像视频聊天按分钟计费一样。他坚持锻炼身体,包括超重哑铃深蹲和游泳等,现在爬山比我和“摄影师”都快,我们一起骑单车,也是我俩在后面追赶他。在一同出门游玩的时候,他像孩子一样跟我们到处探索,于是哪里都变得很有趣。而妈妈则变得有些被动。虽然老朋友也是交往的,但我发现她真的不勇敢。在我劝导她很久之后,她才去找了一个唱歌的兴趣爱好,但又很容易被老师的喜好影响。除了买菜做饭买衣服这些旧习惯,以及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