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来德州,但就是那么奇怪,我不仅终于来了德州,还在这里已生活了远远超过我想象的时间。原计划最多一年半,至今已经是快三年。
早就想开一个栏目,写下我的思虑,写下我的忏悔,也写下对世界的一份劝告,尽管,这劝告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我爸特别不喜欢我说我到德州来工作是他逼的,尽管事实如此。但这个事实背后,却是极为沉重的父爱和顾虑。
我爸差不多可以算是被我妈宠着活了大半辈子,基本上不用操什么心。毕竟,有我妈操碎了心。由于我妈的操心,不仅我爸,还有我哥和我,都是一直活在蜜罐子里的。
这一切,戛然而止于我妈生病。我妈的病,说得严肃一点,是现代人最容易罹患的精神疾病,尽管多数人并没有将它当作精神疾病来对待。它俗称“老年痴呆”,医学上称“阿尔兹海默”,从病理上来看,它实际上是多种疾病,而不是简单的一种疾病。发病者的表现也不尽相同。
具体到我妈,实际上是善良到极点、绝对不允许自己伤害他人的她,将所有的情绪郁结于心,又强迫自己用更加拼命努力去试图改变命运,积劳成疾、积郁成疾。等她生病后,又长期未能得到合适的照顾,以至于最终心理和身体同步崩塌。到年6月更恶化到了小脑萎缩,导致饮食起居全面需要照顾。
而实际上我妈最严重的时候,是年到年,那时候的她已无法用自己的理性全面控制自己的情况,导致全家鸡犬不宁,症状类似躁狂抑郁。这些,我爸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默默承受到连自己都差不多被毁得不成人形。
就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求接手照顾我妈,我爸坚决反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不断找新的方案,最终终于找到了他愿意妥协试试的方案:他接受我的建议,离开让我妈时刻可能睹物伤怀、听事伤心的环境。而我也必须安排他们在远离我北京的家的地方,并有自己宽敞的住房、稳定的工作……一切顺利,我实现了工作的调整、房子的购置,也得以顺利将他们接到了身边。
接到身边之后,我才真实体验到父亲设置各种障碍的真实原因:他宁愿自己和我妈去死,也不愿意影响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幸福小家庭。而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真想要实现我和我哥两个家庭的幸福而选择了老两口自杀,这才是我和我哥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痛。
所幸,这一切没有发生,尽管我出手安顿这一切还是晚了几年。年,当我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并重新安排工作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妈的病事实上已经到了这种病症最难复健的阶段,我太大意了,认为我妈才60岁出头,病不至于发生得如此迅猛。就连年年底她的突然摔跤,我还曾误以为只是意外,没有意识到她长年累月的无法放松休息,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是我特别后悔的地方。
年6月以后,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我爸极度泄气,对我进行了不少情绪发泄。可我的内心也很挣扎,明明知道应该任由他发泄情绪以纾解痛苦,偏偏我妈的病要求他作为参与照顾者必须强颜欢笑。我对我爸当时是多么苛刻啊!我知道,但我必须“管理”。尽管我知道他孤身在外地很不容易,尽管我知道他宣泄情绪属于极度正常的行为,但我必须给他明确的约束和规定。而与此同时,社会给我的压力,实际上远远大于我家庭给我的压力。
解开家庭的难题,在年暑假。通过各种痛定思痛之后,我孤注一掷,选择了将我爸留在家中两月。宝贵的暑假加开学初的两个月,我在一位很不错的保姆阿姨帮助下,我终于实现了照顾我妈的转化——两个月对我妈的持续“能量”输入、饮食控制、外出散步、环境管理等等,等我爸再次看到我妈时,他终于承认我的很多照顾方案对了。正因为如此,他终于在不少照顾我妈的方案上对我言听计从。
从年10月我爸重新回到我和我妈身边,我的幸福人生正式开启了。我们不是没有烦恼,不是没有压力。对于我爸来说,最难受的还是困住了我的时间和行动范围,以至于连自己的小家庭都彻底“抛弃”了。这实际上也是我现在最挣扎的地方。但我知道,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才能彻底做好义净研究所工作人员的招募、培养和转化,那时候,才是我安心带着他们返回北京生活的合适时间点。这也是我愧对我公公婆婆和我先生孩子的地方,尽管在我爸妈面前,绝对不能有半点吐露。
我爸想回湖南,我知道。我也希望他能如愿,但我知道,他还不能。他的心太软,妥协、忍让了一辈子。他的这种特点,是难以实现有效管理保姆,并通过管理保姆来实现他和我妈幸福的。驭下之术,要的是宽严并济,该要求的不要求,该管理的不管理,最终就是自己忍气吞声了。在德州请过几个保姆阿姨,尽管我平时推说是保姆市场有问题,实际上有为尊者讳的意识。保姆市场固然问题极大,但从我家来说,我最无奈的还是我爸常常很快就被保姆控制得死死的。而我爸,估计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最渴望的是我和我先生举家搬迁回湖南老家,而这,基本上属于完全不可能的事。因此,我爸现在越来越能接受的是跟我回北京。
从年10月开始,随着我爸心甘情愿调整照顾我妈的各种方案,我也着力开始照顾和管理他的情绪,渐渐开始留意用各种方式调整他对一些事的认识,帮他认识到消极思想对他的不良影响,帮他敞开心扉面对外面的世界。
经过半年的干预,他的状态明显转化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忧虑未发生的一切,不再成天抱怨自己的身体差劲,不再觉得自己很“孤寂”。在我哥来德州的时候,我的一部手机终于成为了他的手机,他开始和自己原来的亲友视频聊天。
最近,叔叔生日,家里视频中“招呼”我爸回去吃饭,我爸笑:“好,我马上打电话回来吃饭哈……"我一听就乐了。“打电话”的“打”是“打车”的“打”的含义,意思是:“坐电话回去。”这是一种诙谐的调侃,告诉家里:饭都上桌了,要回去吃饭,连坐飞机都赶不上啦!
听着我爸的幽默,我的心情格外舒畅:他终于又间或是那个有说有笑、喜欢幽默逗趣、喜欢讲故事的老爸了!
今天中午,安顿我妈休息的时候,看到妈笑,我笑着说:“每次看到我妈笑,我就像吃了糖一样。如果看到爸也笑了,我就更是觉得糖上加蜜了。”爸听了,忍不住笑着骂我调皮,像个活宝。
活着嘛,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呢?
*益,于德州学院博士楼
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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