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四月,绿意葳蕤,春光浩荡,母亲却陷入了昏迷。
母亲躺在急救床上,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像盖着厚厚的雪,整个身躯轻飘得像一床薄毯;又像水面上一片枯焦的叶子,被漩涡裹挟着,载浮载沉。医生拉着床,我和哥哥扶着两边的扶栏紧跟着。到了ICU门口,医生按下门铃,那道冰冷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迎纳了母亲。医生回头摆手,示意我们离开。ICU,病人家属不能入内,医院的规定。刚转身没两步,我听到了母亲叫我:“小芳……小芳……”微弱而执着,单薄且怯弱。我回身犹豫间,医生已推床快入,我便没有再追过去应她。我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此刻,我们唯有把她交给医生。时间似乎慢下来,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慢慢推入那一片白色的空旷。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无论我们怎么叫妈妈,她已没任何反应了。
母亲脑出血量很大,又八十多岁了,医生都不建议手术。更何况她身体向来很差,体重仅七十斤,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尽人事,听天命!像你母亲这种出血量很大的老年人,昏迷之后醒过来的概率极小。我们见得太多了。总之,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医生的话冷静理智,我听了却不啻是当头一棒。我原以为进了ICU,会有好转的,万没料到会如此残酷。我或许错过了她意识清醒时的最后一次呼唤,每思及此,痛甚悔甚。
那一刻,母亲该是多么害怕!她害怕病痛,害怕冰冷的器具,害怕弥漫着的消毒水气味。她该是多么想女儿陪在身边,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地应她。她该是觉得只身掉入了茫茫大海,陷入了莽莽森林,如孤悬天外,她有多么的恐慌无助!
从母亲的目光里,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生命末端的荒凉与孤凄,可我又给了母亲多少关心和抚慰?那晚我没有应她,可算无心之失,可细想想,之前我又何曾好好地应了她?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母亲难侍候。她身体差,从不与外人接触,或许正是这些给了她太多的黑暗和孤凄。我们离她太近,她会怀疑;离她稍远,她又会埋怨。她黏人,却不是孩子一样甜蜜的黏,而是不断地念叨,同样的话几千几万遍翻来覆去地说。她的念叨与祥林嫂不同,母亲是带着浓浓的怨气。她念叨自己的病痛,念叨自己的命苦,念叨一生无人可靠。事实上,几十年来哥嫂朝夕陪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也是三天两头地去看她,可她还是不停地怨。听得久了,我感到压抑,心里颇不耐烦,觉得她身上负能量太多。她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常常毫无征兆地发火。跟她说话声音稍大了点,她认为你不耐烦,声音小了她又抱怨听不见……有时我真觉得,这老娘简直没法交流!
医院给她做了脑CT才知道,她之所以乱发脾气,正是脑萎缩的前期症状。她抱怨,她唠叨,她发火,其实都是在变相地请求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