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江南生和老太太许笑是早期南方名校的大学生,他们住的房子里还放着两人毕业时穿的学子服相片,照片有些昏*,但是镜面仍旧一尘不染,十分光亮。
南生和许笑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在那个特殊时期,南生和许笑日子太苦了,实在过不下去就把老二送给别人养了。
而留在家这两个孩子,大儿子三十多岁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小儿子近十年前在工地干活被桩子砸到,也不幸去世了,两个儿媳妇后来都改嫁了,媳妇改嫁以后孙子们也都难得回来看他们一次。
许笑衣服做的好,南生皮鞋修的好,街坊邻居都喜欢把衣服,鞋子拿到他们那里去缝缝补补,这也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在老街的总能看到南生和许笑在那里晒着太阳,打盹,日子似乎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似的。
直到有一天,许笑突然躺在床上,早饭都没有起来做,
南生觉得有些奇怪,来到房间小声的问:「阿笑,你怎么了?」
她才疲惫的睁开眼睛,说:「我好难受,头晕。」说完就开始吐,吐了一地。
南生吓了一跳,赶紧叫救护车,去医院一查许笑是得了脑梗,身体半边瘫痪,走路都摇摇晃晃,她性子急,好几次从床上翻下来,南生就不再给开店修鞋了,专心照顾许笑。
生病南生早上七点多都会骑着三轮电动车去买菜,他不放心许笑一个人在家,会把许笑带上,她坐在后面,头靠着他的背,会流口水,经常弄湿他后背。
刚开始只是腿脚不便,大脑慢慢萎缩,经常痴痴的笑,说啥都笑。
一天晚上,许笑在床上突然做了起来,南生问:「阿笑,怎么了」
许笑说:「老大,老三,你回来了」
「阿笑,他们都离开好久了。」
「对呀,今天他们回来了。」
看到自己爱人痴痴地笑,他也不再解释,自言自语道:「你倒好,现在脑袋不清楚了,能看到他们,我是很见他们,可就是见不到。」
自从那次之后,许笑脑萎缩越来越严重,经常说一些胡话,冬天的时候给她盖被子,她非要把被子踢开,提醒她说大小便要说,她也记不得,南生照顾她的时候也感觉也越来越吃力了。
近半年来,许笑突然咳血了,医院,情况并不乐观,是肺癌,许笑住院了,医院陪护,只有回去做饭的时候才会离开一会儿,托同病房的人照看一下许笑。
一天早上,许笑情况好了一些,她做了起来,看着南生笑嘻嘻的痴笑,南生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许笑笑的更欢了,本来就没有牙齿,一笑口水就往下流。
南生赶紧拿出手巾给她擦,笑着说:「你呀你,年轻的时候一天饭桌的擦四五次的人,现在一点不讲究卫生。」
许笑嘿嘿笑,重复道:「讲卫生,讲卫生……」
南生摇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躺着吧。」
许笑显然是不想躺着,身体撑得直挺挺,南生给她扶着肩膀,她左右摇晃肩膀不让碰。
南生去推轮椅,然后吃力的把她扶到轮椅上坐,说:「在轮椅坐着……不能乱动。」
许笑点点头。
南生推着她来到窗口外面,阳光斜斜照在许笑的腿上,南生说:「阿笑,这医院跟以前咱们学校一样那条去教学楼的大道很像,两边都是芒果树。」
许笑看到南生在看外面,也痴痴的抬头看着外面。
南生说:「你那时扎着马尾很漂亮。」他手放在许笑的腿上,阳光很暖。
沈医生进来了,看到两个老人在晒太阳,笑着说:「老太太,今天精神挺好呀。」
南生赶紧起身,半佝偻着腰,说:「沈医生你来了呀。」
沈医生赶紧让老人坐下,说:「老太太今天身体状态还不错,您也多休息休息,让子女过来替你一下,不然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南生挠挠头,说:「小辈工作忙。」
沈医生看着老人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请个护工代几天也好呀。」
南生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她呀,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干净,现在容易有味,我一天得给她洗三次,她也怕生。」南生看着许笑,许笑看着南生痴笑。
沈医生点头,她知道一个八十九的老人服侍一个脑梗八十七岁的病人有多么不容易。
一般脑梗晚期大小便会失禁,而病房没有一点异味,就可以知道老人一天得给老太太清理多少异物了。
三个月后,许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需要吸氧才能维持正常呼吸。
一天傍晚,南生觉得天气变冷了,傍晚的时候急匆匆的回到家里拿棉被。
这一躺回去接近三个小时,医院的路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南生回住处的时候,突然倒在楼梯转角处,就这样躺了两个多小时才被邻居发现。
邻居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全身冰冷,没有意识了,赶紧拿去家里拿被子给他盖上,马上给打电话,还没有赶到现场的时候,南生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如同没有事一般的苏醒了过来。
南医院,发现南生醒来看不到自己已经挪到床边了。
如果他在晚来一点点,许笑就有可能掉下床了。
那天晚上老人找到了沈医生,看到沈医生在忙,他在旁边看了许久,等到沈医生扭扭脖子舒活舒活筋骨,喝点热水之后。
他才走进去打招呼道:「沈医生,这么晚还在忙啊。」
沈医生微笑点头说:「这不要评审了吗,在做材料。」她看到老人似乎有话说,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人手紧紧的抓着衣服角,说:「你说人能死而复活吗?」
沈医生以为是老太太出现这种情况,问道:「是那种临死前突然精神状态变好吗?」
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三十多年前突然就有一次死过去,阿笑都给我换上衣服了,我竟然活过来了,今天又这样昏死过去了,幸亏是邻居老陈给我盖上被子,身体热才又醒过来,您说这是什么原理?」
沈医生有些吃惊,她认真的想了想说:「你这个叫假死也叫微弱死亡。」
老人认真的听着问:「什么叫微弱死亡?」
沈医生说:「微弱死亡是指人的循环、呼吸和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生命机能极度微弱,用一般临床检查方法已经检查不出生命指征,外表看来好像人已死亡,而实际上还活着的一种状态。」
老人问:「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是不是有可能这样就过去了。」
沈医生点头,说:「临床是有这样的病例,因为那个时候生命机能已经极度微弱了。」
老人点头,说:「这个我懂。」
沈医生说:「您也不用想太多,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昏迷被误认为是死亡。注意多休息,有可能是疲劳引起的。」
老人忙忙低头道谢:「我知道,谢谢您沈医生。」
南生走回了妻子许笑的病房,许笑看到南生就笑了,南生也笑了,他走过去的时候,许笑拉住了她的手。
南生笑问:「是不是我下午离开太久了,你到现在还担心我怕我去哪呀?」
许笑呵呵笑,口水一直往下流,南生赶紧拿出手巾帮她擦掉口水,拍拍她的手安抚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了。」
南生那天晚上坐了很久很久,看着许笑喃喃自语,问:「阿笑,我今天又死了一次。」
许笑摇摇头,笑呵呵地看着他,轻轻的扑腾着双手。
南生苦笑道:「你说,我能两次死人又活过来是不是咱们儿子那两条命换来的?」
许笑斜着眼睛看门外走过的人,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南生低语:「那如果我这条命是咱们俩儿子的命换过来的,那我一点都不会感谢上天给我这两次机会,活着对我来说,无非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许笑看着门边看累了,斜着看窗户,南生在,她很安心。
南生说:「重复倒不可怕,我就怕我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起来嘞,到时谁给你翻身,谁帮你一天换三次衣服,你一天就能臭馊了,你身体没病前可是一天不得闲,不得脏的性格。」
南生很困,杵着下巴,眼睛不停挣扎,以至于老泪纵横,说:「阿笑,我现在不怕你死,就怕你活着不好,咱们一起走吧,那里的路听说很黑,你打年轻就怕黑,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那一夜南生睡过去了,许笑也睡过去了,他们没再醒来……
南生留下了一封遗书,他的行楷写得工整有力,感谢了沈医生和科室小陈的照顾。
里面提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南生如是写道:
云深,我这一辈子未曾尽过抚养你的责任,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在我和你妈,临走前的这一刻也不敢妄想你能够在繁忙的工作中,来见我们最后一面。
云深,你五年前留下的电话我一直保存着,我几次想打都没有敢打。
听说你现在换了房子,我年老记不住新地名了,听说你比以前更忙了,没有时间就不用过来看我们,我现在就冒昧的把你的电话写在信中,医院能够联系到你,把银行卡邮寄给你就好了。
云深,你尽管把这银行卡拿去,你哥哥和你弟弟的孩子,我也留了相同的一份。
云深,那我们走了。
其实,爸爸挺想见你,你明天来也可以……
联系到云深电话后,他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他一个人待在病房一个多小时。
云深找到了沈医生。
云深问:「医生,我妈住院多久了?」
沈医生说:「大半年了,都是你爸一个人照顾着。」
云深问:「其他人都没有来吗?」
「偶尔请一下临时护工,倒是没有见过其他人来过。」
云深点头感谢了沈医生,然后回到了病房,许久才出来,眼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