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之.
图：来自网络
小区刚解封，表妹就来看望我妈了，她肯定是知道，经过这么多天，我已经快被我妈折腾疯了。
这个时候，不仅我需要有个人让我倒倒苦水，我妈也同样需要，她一定会往死里告我的。
不过表妹早就习惯了，我不用提前打预防针，等着她的是我和我妈的轮番苦水告白。
我不一定能抢过我妈，出于礼节，表妹肯定会先和我妈唠唠。
果然，表妹一进门，换了鞋洗了手就去我妈的卧室了。
我妈正蜷缩在床前的沙发上，半睡半醒，很自在的样子。
表妹刚走到我妈身边，我妈就睁开了眼睛，她的耳朵其实很管用，只是有时候有意屏蔽我们说的话。
表妹在她面前蹲下来，说，舅妈，你看看我是谁，我妈颤抖着嘴唇，声音柔弱程度五颗星。
“我，我不知道，你救救我吧，他们不想养活我了，他们嫌我恶心他们，商量着活埋我呢”
表妹笑着说，怎么会呢？舅妈，我哥哥姐姐是少见的孝顺，你看你多有福气，住这么好的房子，吃的都是进口食品，穿的也好，你看你的衣服，比我的好多了。
我表妹应该去养老院工作，很会哄老人开心。
很快，我妈的脸色活泛起来，开始她的诉苦大战。
无非是不让她吃东西，不让她睡觉，不让她出门。
我妈血糖高，一点不注意就飙到20以上，可是爱吃甜食，看得再严，她都能偷着吃到嘴里，我妈在这方面是天才。
她白天闷头大睡，晚上在屋里四处走动，拖鞋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大声洗手喝水的声音，吐痰的声音，把她的东西从一个塑料袋倒到另一个塑料袋的声音……彻夜不断。
我老公说像是屋里有五百只老鼠，我忍着笑，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自己的亲妈，再不好，我自己可以随便嫌弃，他不行，他不能这么说。
我承认老公的说法很形象，这酷似五百只老鼠的声音我们都能忍，要命的是，我妈不仅能制造出五百只老鼠的大动静，还能让你分分钟睡意全无。
具体说吧，她貌似装神弄*，叫声凄厉，哭着有人要带她走，一会儿说我奶奶来了一会儿说我姥姥来了，吓得我女儿不敢自己住，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非得挤到我们床上。
更可怕的是，动不动就说自己要上天堂走了，要带走这个带走那个。
人生很苦，可我们愿意活着，天堂很美，我们都不着急去，我妈一说要带谁走谁都得几天心里不踏实。
等折腾累了，我妈在晨曦微露时沉沉入睡，我们该起床了，这样连着折腾，我高度怀疑，我妈长此以往，我说不定哪天就要驾鹤西游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血糖高血压低，我老公血压高低血糖，这样的神搭配，那经得起我妈白天黑夜的闹腾。
白天不让我妈睡觉，就成了护理工作的重中之重。
疫情还没完全结束，好好的人还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呢，像我妈这样一身基础病八十多岁的老人，一天到晚想下楼转转，怎么解释都不行。
说的多了，她给你来一句，反正我已经活了八九十了，我啥没见过，我啥都不怕。
她是不怕了，家里还有别人，死活都说不通。
这些，都成我的罪行了。
我表妹一边听一边回头给我递眼色。
我妈真的很聪明，就那天我给嫂子说，实在受不了我妈，快给她折腾死了。
医院有很多老年痴呆病人，家里人没空照顾，医院，天天打了镇定剂让睡觉，醒了让吃饭，吃完饭接着打针让睡觉。
这样大家都省心，也免得那会儿照顾不到她在走丢了。
真是丢了，大家啥也不用干了，就天天找妈吧！
被我妈听去了，她就说我们商量着活埋她了。
这幸亏是我妈，实在是不退不换，这是我的命啊，我得认。
表妹终于摆脱了我妈的倾诉，过来问我，你们真打算那么做吗？
说实在的，被我妈折腾到要发疯的时候，医院打镇定剂，真是活埋她的心都有。
可是真要那么做，我还真狠不下心，我心软，手勤快，我妈最清楚了，吃我吃的死死地。
我的另类亲妈，你再这么作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忍多久。
农村的老一代女性，像我妈这样的老年人，都可以贴上吃苦耐劳，艰苦朴素，任劳任怨，等等这一类标签。
我妈是个另类，我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妈妈整天躺在床上说有病。具体什么病，谁也说不清，常年不断药。
我很早就会做饭，洗衣服，织毛衣，家务活干的很麻溜，不是我心灵手巧爱劳动，而是因为，这些活，我不做的话，我妈更懒得做，我和哥哥都得脏成猪。
哥哥喜欢上学，常有奖状拿回家，可是我妈看都不看就随手压在褥子下边。
我爸和我妈正相反，干起活来不要命，天不明就下地，吃饭也不知道回家。
他看不惯我妈的懒，只要他自己能干的，绝对不喊我妈去干，实在忙不过来，会交代我妈做，可是我妈不是干的不像样，就是压根不干，躺在床上说这儿疼那儿疼。
我爸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往死里打我妈，有一次，下手很重，我妈被打的几个月不会走路，胯骨被打坏了。
我吓得可着嗓子喊着哭，喊了爸爸喊妈妈，他们一个只顾哭着躲闪，一个打红了眼，没人管我的哭叫。
那时候哥哥已经上初中，他对我说，他要好好读书，将来离家远远的，我也想早点离开家，能去多远就去多远。
这个家，用它特有的方式，成了我和哥哥学习的动力。
我却不像哥哥那样，我哥是学霸，我学习很下功夫，就是学不会，可是农活却是干啥像啥，农具拿起来就会用，甚至男人干的扬场犁地，我都能像模像样的干起来。
我爸说，我天生是个庄稼人。
农忙的时候，哥哥学习好，我爸不舍得他请假回家干活，我请假回家帮忙。
我的成绩越落越靠后，勉强上到小学毕业，我主动回家干活，让哥哥专心上学。
哥哥对我说，将来他出息了，一定想办法帮我。
家里的农活很重，我和爸爸常年早出晚归，我们已经不要求妈妈下地干活了，只要在家做饭就行。
就这，我妈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爸一生气就打她，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打到半死不活，也没有让我妈改掉懒病。
我妈有一个绝招，只要看着家里农活忙，就不小心闪了腰，崴了脚，别说让她干活了，还得伺候她。
我妈的另一个高招，就是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和我爸有点矛盾就走了，她倒是不去别的地方，无非舅舅家，姨妈家，几个表姨家，那时候大家都忙，家里吃的东西也不宽裕，可我妈才不管那些，只管住下，等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去接她。
亲戚们对此颇有微词，我和哥哥包括爸爸对她的这个高招都觉得很丢人，我就又多了一个任务，每当爸妈闹别扭，我就盯紧妈妈，不让她离家出走。
我妈也有办法，总在我稍不留神的时候一走了之。
一个要走，一个要防，我和我妈的关系一度很紧张，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彼此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
哥哥如愿考上了大学，需要的行李，我妈也不好好替他准备。
我17岁，刚刚定了婚，男方家给了布料，衣服，还有几百块钱的彩礼。
我就用男方家送来的东西，帮哥哥准备了衣服被子。
哥哥大学毕业那年，我结了婚。
我婆家很近，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样子，虽然我嫁了人，一到农忙，还是和老公一起回娘家干活。
我们这里招待姑爷都是很正式的，至少也要备上酒菜，比平时伙食要好一些。
我妈却没这个意思，每次家里农活忙，赶紧托人捎信让我们去干活。
她本来在地里干着活，听到我和老公骑车到了地头上，马上把手里的活往地上一扔，躺在地上就开始呻吟，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说，你们干吧，我很难受，得回家躺一会儿去。
老公开始不了解，以为我妈得了重病，很紧张，说要带她去看医生。
我妈就说不用不用，这么忙，不耽误事儿了，我回家歇歇就好了。
时间长了，我老公看出了端倪，对我说，咱妈的病，说来就来，活干完，她的病自动就好了。
我自己的亲妈，我能说啥，只好报以苦笑。
我们常年干了娘家的活干自己家的活，老公说，你家不是嫁闺女，是找长工，还是免费的，自带口粮。
可不是嘛，哪次回家干活，我们都自己买好菜带着，干完活回家还得自己做饭，我妈总是说，也不知道你们想吃点啥，不敢做。
我妈还有很多这种操作，其实就是懒，一懒到底。
如果只是懒，我们已经习惯，见惯不怪了。
但是，我妈越老越能能耐，不出几天就得整出点幺蛾子来。
我哥大学毕业，分到一所大学工作，医院的大夫，斯斯文文的。
他们婚后日子过得不错，哥哥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给我和老公都介绍了工作，帮我女儿也安排了学校，我们一家在城里安顿了下来。
我爸几年前病故后，我妈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所以，她的幺蛾子多数是针对我的。
我哥当然知道我妈多年的做派，他和嫂子每周来我家一次，带着米啊面啊菜啊，放下东西，简单问一下我妈的情况，不出十分钟马上告辞走人。
虽然没有过多的亲近，我哥嫂很舍得为我妈花钱，零花钱不少给，我妈变得可牛气了。
她动不动就说，我们之所以住这么好的房子，来城里工作，都是因为托了她的福，不是她养了那么有出息的儿子，我们还在老家种地呢！
一次两次不要紧，说的次数多了，我老公很生气，说不要这个工作，照样可以打工，不住这个房子，自己出去租房住。
当然不能出去租房子住了，我妈已经八十多岁，看着身体不错，让她自己住，万一有事谁知道？
我哥也劝我们，不要跟我妈一般见识。
今年过年，因为疫情，大家都不出门，我们不上班，孩子不上学，一家人天天待在家里，我们没有房贷车贷，也没有太大压力。
可是我妈受不了天天不出门的日子，一天可以两天勉强，第三天，我妈卧床不起，说是病了，不吃不喝。
医院很不方便，我妈根本不管那么多，白天睡觉，谁喊都不起来吃饭。
晚上不睡，哭爹喊娘，说这里难受那里疼，因为她过去多次装病，我们都认为她还是装的。
连续两周，我妈晚上装疯卖傻，人好像糊涂了，对着我，一会儿喊妈，一会儿喊姐，我吓坏了。我老公也说，这次可能真是病了。
天天狼来了狼来了，狼到底啥样，这次就知道了。
我医院看看，特殊时期，不让去那么多人陪同，医院。
医院大厅坐着等，我哥自己去咨询导医，转身发现找不到人了。
我哥顾不得挂号，赶紧四下找人，医院大门口躺着哭，有几个人围着问情况。我妈说孩子们都不喜欢她，不想伺候她了，医院不管她了。
医院上班，有人认出了我哥，喊来了我嫂子。
我嫂子说，当时要是有个地缝，她肯定一头钻进去，太丢脸了，医院没法见人。
别人不知道实际情况，肯定会当真的，谁会想到亲妈会去抹黑自己的儿子媳妇呢？
检查做了个遍，也没查出来什么病，我妈一会儿说这里不舒服，一会儿说那里不舒服，医生怀疑她有点老年痴呆。
脑CT出来，也确实有点脑萎缩，八十多了，脑萎缩也是正常的，不算什么病，也没有特效药。
但是在我妈看来，她已经有了不得了的大病了。
走路都不会走了，腿拧麻花一样。
我哥只好给她买了个助步器。
说起来好笑，我们都看着我妈的时候，她推着助步器，走路哆哆嗦嗦，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我妈以为我们看不见她了，居然能跑起来。
看着我妈这个情况，我哥从家*公司请来一位保姆，专门照顾我妈的日常起居。
我妈小声说，终于混到用上丫鬟了。我们几个听了哭笑不得。
我妈就是一个普通农村老太太，来城里才几年，可是很会摆谱，一会儿支使保姆干这个，一会儿支使保姆干那个。
干了两天，保姆私下对我说，不想干了，这个老太太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整夜不让人睡觉，她自己白天呼呼大睡，吃了饭碗一撂就能躺下睡着。
我了解自己亲妈，只好连连道歉，请保姆再坚持几天，过几天适应就好了。
好说歹说，保姆还是要走人，说血压都上来了，再干几天，怕犯病，我也不敢再勉强了。
为了让我妈晚上好好休息，我让她吃安眠药，可是，我妈有一万个方法不吃药。我把药弄碎放到水里让她喝，她喝一口味不对，马上吐出来。
我让她自己吃，说是治病的药，她夹在指头缝里，一不注意就扔掉，不是女儿发现餐桌边上好几粒药片，我还以为买了假药呢，一点效果没有。
我只好直接放到她嘴里，看着她咽下，可是，就这我妈也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弊，她把药片压在舌头根下不咽，趁我转身，赶紧吐出来。
我妈这哪里是老年痴呆，她玩儿我是一整套。
我向嫂子诉苦，嫂子说了那个医院的主意，说和用保姆花费差不多。
我不是没有动过心，可是到底还是舍不得，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是，那也是我妈呀，她再折腾我，也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给老公说，咱们再忍忍吧，那么多年都忍了，继续坚持！
老公笑着给我比了个加油！
我哥和嫂子来看我妈，我少不得又是一番血泪控诉。
嫂子说，这样吧，我找人说一下，明天咱医院去，也不怪你们不孝顺，谁让妈这么能作呢？
我一看要动真格的，忽然很想哭，觉得我妈太可怜了，明明没啥事，却要医院治的半死不活。
医院，我是清静了，我妈就只能等死了。
我越哭越伤心。
我哥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也舍不得，再怎么说，那是咱亲妈。这样吧，你俩也不用出去打工了，工资我出，在家照顾妈吧，她还能连累咱几年呢！
我老公一听这话，说，那也不像话，我们也是应该的，我还出去打工，下班回来帮忙伺候一下老太太就行。
“就知道妮子心眼好，她才不会活埋我呢！”
原来我妈躲在门口偷听着呢！我这个亲妈呀！
女儿过来搂着我说，妈妈，你孝顺姥姥，我都看到了，我不会比你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