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之前,她是五爱街最窝囊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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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剧照
“过日子,每天都是真刀真枪的。那些成本最低的、看起来最能打动人心的、所谓的小温暖、小体贴、小细节,有时一钱不值,一丁点儿意义都没有。”
前言
位于沈阳的五爱市场是中国最著名的批发市场之一,成立之初是为了解决国企下岗职工与社会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年,我正式进入五爱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恰逢她最鼎盛的时期。
五爱从不佛系,就是红尘,只要身处其中,几乎每个人的命运都被这个具有“魔力”的市场改变——或是一夜暴富,成就自身和家族;或是折戟沉沙,迅速消失;或是被巨额财富所累,继而吸*、*博、直至家破人亡……
而此前,他们都只是一群生活无着、走投无路,需要勇敢跟命运叫板、拼刺刀的小人物。
大时代的小人物,大市场的小故事,也许可以从其中窥见你我他。
1
五爱街里的人都知道,王玲的丈夫刘胜利出轨了。对方是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
这女人长了一双肉嘟嘟的白手,十指像嫩笋尖一样。每次王玲不在档口的时候,她就爱拿自己细软的手朝刘胜利的屁股上一拍,再一捏。旁人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男男女女都说:“谁受得了这个?!”
这些事,王玲是知道的,但她装作不知道。据说他们夫妇已经分居很久了,刘胜利对老家在康平农村的王玲,是半分不放在眼里的:“离婚?撵都不能走。离了我她是啥?啥也不是。”
每次刘胜利说出这样的话,我再看王玲,就觉得她是一只被网捕住的鸟。
不忙的时候,王玲常一个人在档口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不是美,是耐看。因为个性沉默,不太爱说话,在叽叽喳喳的五爱街老板娘们当中,她算是个异类。
不同于行里的其他女人,我从来不劝王玲离婚,也不劝她忍,更不当着她的面骂刘胜利不是人。我俩只偶尔约饭,说说话。有时连话也不说,就静静地坐着,她吃她的,我吃我的,吃完轮番结账,像事先商定好了一样。有时饭后会在路边走一走,有时也不走,吃完就各回各家,分开时说一句“走了啊”,并不说“再见”。
一天,我和丈夫在外面吃饭,他的一个同事陈志也在场。突然,王玲给我打电话约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马上应承了下来。也许世界之大、人海茫茫,除我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还可以找谁陪着才能消消停停地吃口饭了。
我放下筷子准备先走,但陈志不让,说我走了就是不给他面子:“让你朋友过来一块儿吃,再加俩菜,人多还热闹。”丈夫也在一旁帮腔,于是我给王玲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她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当陈志见到王玲的那一刻,眼神霎时就变了。席间,他异常热情,妙语连珠,毫不掩饰自己对王玲的好感。王玲哪见过这个?有些招架不住,吃饭时脸红过几次,笑过几次,还偷偷抬眼看过陈志几次。
陈志长得不赖,他身高1米8几,细高个儿,瘦。两颊无肉,有颧,眉骨高,鼻梁挺,显得眼窝深陷,目光深邃。
见到这一幕,我心里暗道“不好”,感觉我这个女朋友怕是要“交代”了。
陈志是沈阳某事业单位的一个小头头,这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职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听说他们单位各部门的老大见到他,多半要喊一声“大志哥”。在论资排辈的体制内,这种称呼无疑代表了什么。
陈志的确有背景——他父亲从*,写得一手好文章,从盘锦一路升迁至沈阳,成了某区区长的秘书,再后来的任职情况就不详了。
尽管如此,也抵不住陈志在婚姻上受挫。听说他妻子遇见了一个大款,对方送了她一辆红色宝马后,她就果断甩下了陈志和女儿。不过这些年,陈志也没闲着,他把大姑娘、小媳妇儿祸害了不少。据说经典桥段一定是跟对方痛诉自己的失败婚姻,不少有圣母情结的女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结果只能抚慰他的身体。
熟悉的人都知道,陈志不需要别人的精神慰籍,他志不在此。
第一次见面,陈志就劝王玲喝点:“抿一口,就一小口,不让你多喝。”王玲说自己不喝酒,陈志还是不依不饶,王玲就看我,眼神似乎在求救。我只好端起小半杯白酒,说我陪他喝。
陈志没理我,说:“不能喝酒那咱唱歌去啊。服务员,结账!”
出了门,他去开他那辆普拉多,喊王玲:“你不介意吧,坐我的车。人家两口子有啥秘密不想让人听呢,别当人电灯泡。”
他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就好像王玲已经同意上他的车了。
没一会儿,张开大嘴的普拉多吞进了身材细瘦的王玲。随着“咣”的一声轻响,陈志这家伙又一路小跑绕到驾驶位,上车后,殷勤地替王玲扣安全带。
“他是这样,自己开车时也扣安全带,这个习惯很好。”丈夫跟我解释。
外面的风很大,丈夫的话很快被风撕得七零八落。我上车以后,丈夫并没有立即发动车,而是对着方向盘问我:“咱们还去吗?”
“去。不去王玲还能回得来吗?我带出来的人,我得给人送回去啊。”我系上安全带,丈夫一面打火,一面给陈志打电话,询问KTV的地址。
唱歌结束以后,我死活没让陈志再次捷足先登,赶紧挽着王玲的胳膊出门。我轻声对她说:“老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加他点小心。”
王玲没说话,夜风迎面扑来,我感觉衣着单薄的她轻微打了个寒颤。
2
大约1个月以后,我去参加一个饭局,见到陈志正跟一个男的聊天。他说自己昨天去见了一个聊了挺久的女网友,结果大失所望:“穿纱网的黑色紧身衣,关键还胖。我带她吃了一碗冷面,后来推说有事儿赶紧蹽(走)了,回来就把她给删了。”
他和那个男人都笑了,见到我才打住话头。
吃饭时,陈志问我:“那天那个朋友,一起叫来呗,吃个便饭。”
陈志跟王玲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偶然接触了一次之后,我还庆幸他们在生活中并无太多交集。于是我赶紧说:“人家有家有口,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可跟你们这些钻石王老五扯不起。”之后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他:“可别乱打主意啊,那可是良家女子。不像你们久经沙场,刀枪不入。”
我身边的那些有钱有闲的中年男人们,追逐女人主要有两种手段:要么简单直接,上来就拿钱砸,砸晕带走;要么喜欢挑战,乐意玩儿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把戏。而据我所知,陈志属于后者,听说他带女孩儿出去开房,都会事先找个买单的客户,啥都不损失。
听我这么说,陈志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家伙早就要到了王玲的联系方式,还经常给王玲发短信说“睡了吗?”“晚安”。无论对方回不回,风雨无阻。
后来王玲告诉我,因为我的警告,她起初也没理。但她的生活实在太苦闷、太沉重了,她也需要一个“出口”。于是,从她第一次回应开始,她和陈志之间的联系就再未中断过。
在五爱街做生意,忙不过来就得请服务员,可刘胜利每隔一年半载就要换掉自家用熟的服务员。挑服务员时,还都是他去,人家到档口没两天,他就开始动手动脚的。
一开始,新服务员还顾忌老板娘,后来见王玲实在太“面”,有的甚至会当着王玲的面跟刘胜利打情骂俏。王玲也不管,当他们言谈举止太过分时,她看不过去,才会来我的档口坐一会儿。
五爱很多知情者都管王玲叫“活王八”。我没这么叫过,谁没为生活忍气吞声过呢?毕竟刘胜利除了出轨,还会打人。
刘胜利曾拿大皮鞋头子踢过王玲的脸。王玲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半个月上不了行。上行以后,她还此地无银地编瞎话,说自己半夜去厕所不小心,撞门上了:“平常那扇玻璃门我都不关上,那天也不知怎么手欠把门带上了,起夜迷迷登登的一头就撞上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但并不揭穿。有什么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随,难道跟他打吗?打又打不过。报警了,警察说是家事,也管不了。再不然离了,回康平农村老家吗?父母那道关就不好过,不说别的,他们整天唉声叹气就让人听不了。
所以,王玲只能一次次的忍了。
一天晚上,我找王玲有点事儿,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不在家,让我1小时后去她家找她。后来丈夫送我过去,刚拐进她家胡同口,竟突然开始减速,然后十分果断地打了转向。我很奇怪他这一系列的操作,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辆白色的普拉多停在不远处。熄火状态,门关着。
“陈志的车?”我问。
丈夫点点头。
我俩谁也没说话,车开出去一段路,我给王玲打电话。王玲说她已经到家楼下了,我说我也马上到,让她在路边等我。等我再到时,普拉多已经不见了。
说完了事儿,我问王玲刚才干啥去了?她说自己跟一个朋友出去吃了口饭。我说:“谁呀?咋没叫我?是五爱街的不?”
王玲低下眼睛没有看我,说我不认识:“是老家来了个人。”
3
那天回程,我感觉十分气愤,大骂陈志禽兽、骂王玲糊涂。丈夫不作声,只让我少管这些事。
“怎么少管?刘胜利那脾气你没听我说过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是让他知道王玲在外头乱扯,我和你都没啥后果,陈志也没啥后果,你知道王玲能遭遇啥不?王玲也是,自己啥情况心里不清楚吗?陈志能救她?”
待情绪平息后,我让丈夫给陈志递个话儿:“刘胜利也不是好惹的,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逮谁冲谁下手,是不是疯了?”
丈夫没理我,我也知道他劝不了什么,陈志是“贼不走空”的主儿,被他盯上的女人,没几个能逃出生天。但丈夫比我乐观,说万一陈志是浪子回头呢?他单身,条件也比刘胜利强百倍,也许是王玲在为自己作打算。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要是能重组家庭,未必是件坏事。只是鉴于陈志前科满满,我实在对他没有信心。
不久之后,陈志复婚的消息传来。
他的前妻不幸得了癌症,做了3次大手术后,惨遭大款情人抛弃。女儿恳请陈志不计前嫌,将母亲接回来,陈志答应了,就和前妻办了复婚手续。
就为这,圈里多少人给陈志竖大拇指,说他重情重义。我却不以为然,只觉得他以后骗小姑娘的素材更丰富了些。要知道,他前妻有保障,医疗费用全额报销,实在成为不了他的“拖累”。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陈志这家伙竟将此事对王玲和盘托出。等我若有若无地向王玲透露这个消息时,王玲还替陈志说话,说他挺不容易的:“像他这样的男人现在挺少的,挺有担当……”
我心里合计:这老小子,道行真他妈的高。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我恨得牙根直痒痒,但又只能装聋作哑。我觉得王玲这是自欺欺人,实在太蠢了。
一个月后,陈志从饭局上早早离场,说一会儿有约。我听见他给女儿打电话,说他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儿回去:“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会面,你不要给我打电话。写完作业,就早点儿上床睡觉。”
“重要的会面”?我立即想到王玲。于是回程途中,我给王玲打电话,想约她见面。果不其然,王玲说她已经跟一个朋友约好了,那个朋友失恋了,哭哭啼啼的,她怕出事儿,所以要赶紧过去瞅一眼。
放下电话,我跟丈夫说了自己的猜测,丈夫骂我有病:“管她干啥?都那么大人了,人爹妈都管不着了,你管?”
我说我只是不想看着同类像个迷途的羔羊一样,上陈志那条披着人皮的狼的狗当。丈夫笑了,说这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也听见陈志给女儿打电话了,说‘有一个重要的会面’,这说明陈志可能挺重视王玲的。他媳妇儿应该也没几天了,可能陈志想送她最后一程,之后另有安排也说不定。”
我冷笑了一声:“狼不吃肉、狗不吃屎的事儿,你信?”
年底,丈夫单位某领导的父亲过世了,我们过去随礼、出车。陈志当然免不了到场,他穿得还挺肃穆,跟在领导身边帮着迎来送往。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奔赴火葬场,之后又到酒店,陈志早先一步到,把门口摆的“解秽糖”什么的都安排好了。
我们坐一桌吃饭,席间我见他侧身接电话,问对方咋样,在哪里,还说本来想过去看一眼,但想到自己刚参加完葬礼,而这段时间对方身体一直不好,怕自己身上阴气重,对对方身体健康有影响:“所以,要忍两天再跟你见面。”
我耷拉眼皮,竖起耳朵听着,简直被这些话酸倒大牙。返程时,丈夫问我听见陈志说的话没:“这回他是认真的。至少我没见过他那样,想得多周到!”
我懒得跟他争,扭头看向窗外,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是我偏见,看走眼了?
4
一年半之后,陈志的妻子撒手人寰。直到这时,王玲才找到我,说出自己和陈志的事。我假装才知道,还表现得十分镇定,问她打算怎么办。
王玲说她想好了,准备净身出户,跟陈志在一起。她已经跟刘胜利提出离婚,刘胜利也同意,他正想把外面的相好扶正呢。儿子就归刘胜利,刘胜利要。
我还能说啥——这结局,应该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吧。
没多久,行里很多人都知道王玲两口子将择日离婚了。我们这代人很少会“闪离”,一般就是两口子商量一下,挑个不忙的日子把手续办了,期间也给双方父母一个交代。
大家问王玲离婚后有啥打算,她胸有成竹地说:“至少不会在五爱街继续干了,也干够了。再说,我也不想再看见刘胜利。”
有姐妹恭维她:“你在外面发展好了,将来当了大老板啥的,可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王玲说:“啥大老板啊,能混口饭吃就行。”
之前那么“面”的王玲主动提离婚,实在出人意料。于是有人猜测王玲是不是在外头也有人了,不怕了?但很快,这种猜测就被众人否定了。因为大家从来没见她在行里跟哪个男人闲扯过。
我只能把嘴巴闭严,以防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可谁知在他们离婚的前一天,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天快下行的时候,王玲接到了老家的电话,说她妈被车撞了,医院处理不了,情况十分紧急。
王玲慌了神,跑来找我,我马上帮忙医院。刘胜利因为离婚在即,根本没有管老丈母娘的心,连面儿都没露。王玲找完我,又给陈志打了电话。
那晚,老医院做了开颅手术。好在肇事车辆是辆公车,钱倒不成问题,对方态度也好,挺配合。出了手术室,老太太就被转至普通病房,医嘱48小时内密切观察,如果脱离了危险,也得看后续,因为情况比较严重,如果成为植物人,那后续的治疗、护理费用可能是个无底洞。
送我离开时,王玲谢我。我劝她别多想,也没问她为什么陈志没有来。我原认为陈志肯定会出面的,毕竟他红杏出墙的前妻后来得了癌症他都管,“现任”家里出了事儿,正是他亮相、表现的好时机啊。
可他没来,就已经给出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对我、对王玲来说都十分意外。
我心想,人有时真得摊上点事儿啊,不摊点儿事儿,就永远不知道身边哪些人是真够意思,哪些人只是耍耍嘴皮子。
“把老太太照顾好,其他都别想。”我嘱咐王玲,我知道她懂我在说什么。
她低头“嗯”了一声,继而转身,没入病房长长的走廊。她本来就瘦,此情此景之下,更显得形单影只,孤单无助。
王玲的母亲住单人病房,位于走廊紧里头,最后一间。我一直望她的背影,直到她停在病房门口。她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
人生多少事,不想面对,却又必须去面对啊。
回到家,我没有提陈志。丈夫医院——他们一个单位的,怎会不知道他的行踪?
次日快下行的时候,我听见刘胜利给王玲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办离婚手续:“你也不是大夫,在医院守着能咋的?啥问题也解决不了,赶紧回。”
刘胜利开了免提,那边传来王玲嘶哑的声音:“我妈快死了,你等不了也得等。”
“你妈快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他妈不是我撞的。”刘胜利摔了电话。
那天下午,医院看王玲,她说她妈情况不太好,已经转入ICU,还要进行二次手术。她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灰突突的,黑眼圈浓重,满嘴的燎泡。事实上,她也确实一夜没睡。麻醉药过劲以后,老太太就开始闹。不是拔氧气,就是拔针头,嘴里一直在说胡话。
清早,王玲发现自己尿血了,她跟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咋回事?我不是怕死,是现在这种时候不能死。”
我明白的她的意思——她两个姐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康平那个小地方,干啥都没头绪,下楼交个钱都找不着回来的道儿,现在一家人全指着她了。
我安慰她说没事儿,是着急上火了。王玲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哭着说:“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5
老太太二次手术后,情况还是不妙,肇事方开始接触王玲一家,提议放弃治疗,可以给他们一笔钱彻底了断。
王玲的两个姐姐没什么主意,早已被浑身插满管子的老太太吓傻了。两个姐夫也没说放弃治疗的话,只说王玲懂的比他们多,让王玲拿“大主意”。
医院的刘胜利,主张放弃治疗:“你妈都那么大年纪了。”
王玲说:“救。我没有爸了,不想再没有妈。”
刘胜利忍不住当众大骂:“你是傻×吧!”
路过的人不解地看着他们,王玲没有还口,沉默坚持着。刘胜利气呼呼地走了。我从周围那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我想,他们一定觉得王玲是个十分可怜的女人。
她也的确可怜。那些难过的日日夜夜,让这个女人最终选择将陈志请进自己的生活,她曾以为陈志可以救她于水火,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个男人像泥鳅一样地溜掉了。
我在心里诅咒陈志。然而在现实中,他依旧活得很好。单位里除几个大领导,大家都喊他“大志哥”。他开个普拉多,总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基于各种原因和目的往上扑。而他基本来者不拒,熟练地、一毛不拔地游走在这乱花丛中。
那些女人,光我撞见就不止两三个。吃饭时,他跟对方说“我后备箱里有别人送的燕窝,一会儿你拿走点儿呗”,但将人送到地方后,他总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对方当然不好意思提。下一个女人,他还是这套嗑儿。
一次吃饭时,我笑陈志:“你这人已经不是人了,已经成精了。”
大家听了哈哈笑,他也笑,很得意的样子。我眯缝起眼睛看陈志,心想:人是应该成人,还是应该成精呢?究竟哪一种才叫成功?
经过一周的治疗,王玲母亲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她在普通病房住了3个月,开始进行康复训练,半年后终于可以生活半自理了。
老太太出院后,刘胜利再让王玲离婚,她就坚持要进行财产分割。可刘胜利不想给一毛钱,这婚就没离成。此后,王玲仍旧在五爱街上行,起早爬半夜地干。后来她跟刘胜利说自己想出去干零售,刘胜利巴不得她不在行里碍自己的好事儿,就甩给她2万块钱。
王玲靠这2万块起家,在街边开了一家小店,不显山不露水的。她跟我说,她现在长心眼了,挣了钱也跟刘胜利说不挣钱,买卖永远不赔不挣,就够费用。
刘胜利一向看不起她,并不把她那小生意放在眼里。在行里跟别人提起王玲,仍旧是那套话:“没有我,她饭都吃不上。”或者是:“她挣那一脚都踢不倒的俩钱儿。”
我和王玲不再谈陈志。谁知一年后,陈志居然给她发短信:“玲,祝你生日快乐。”
王玲翻出短信给我看,笑笑说如果搁从前,她或许会心软回复,毕竟他还记着她的生日。
陈志见没有什么动静,又给王玲打电话,此时王玲早把他的手机号给删了。那天,王玲正在店里答对顾客,小服务员提醒她手机响了。王玲接过手机,也没看来电号码。当她发觉陈志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她就把手机从耳旁拿下,轻轻挂断了。
“没再打来?”我问。
王玲摇摇头。但她说陈志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浏览她的QQ空间,翻看她从前发的照片,也不评论,也不点赞,沉默地着看。
我很恶心陈志这种行为,好几次有冲动,想骂他一顿:“感觉好玩儿吗?是不是自己老婆跟人跑了,心里不平衡?”
6
没多久,陈志这老王八蛋十分文艺地将车停在王玲家楼下,一个人静静地在车里坐着。王玲远远见过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让我去打听打听,她家出事儿期间,陈志家里是不是真出什么大事了。
我翻起眼皮看王玲,点点头说:“嗯,出车祸了,那天他医院赶,没想到车开太快了,又分了神,所以出了车祸。差点儿没把他撞死。”
“真的假的?”
“真的啊。”
王玲淡淡地笑了。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日头斜斜地射进她的小店,她坐在一个半身模特旁,静静地看着门前来往的人与车。她说陈志找过她了,说她妈出事儿的那天,他小脑萎缩的父亲走失了。
我知道这档子事儿,那天陈父在小河沿走失后,陈志发动身边所有人帮忙寻找,我丈夫也去了。傍晚的时候,人就找到了,当晚陈志还请所有帮忙的人吃饭,几点结束的我都知道。医院,宴请结束后,肯定能去。但他没去。再说王玲妈住了3医院,他哪天不能来?
“有时候,真希望当时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王玲低下头,从模特穿的那件毛衣上摘下了一个线头。
“要骗自己,也容易,也不容易。”我说,“反正怎么的都是一辈子。”
虽然我很怕王玲会心软走回头路,但我也知道,她心里苦。如果为了逃避这种苦,骗了自己,我也能理解。只要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行。
王玲笑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她让我放心,说自己不会再跟陈志在一起了。她说起以前坐陈志的车,陈志总会腾出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被珍惜”的感觉。可她妈出事的那天,医院的急救床,跟打仗一样往抢救室跑时,突然明白过来了,人活着其实就像一场战争。
“过日子,每天都是真刀真枪的。那些成本最低的、看起来最能打动人心的、所谓的小温暖、小体贴、小细节,有时一钱不值,一丁点儿意义都没有。是陈志教会了我这些。”
两年后,王玲跟刘胜利正式离婚,净身出户。之后她离开沈阳,在某三线城市买下一间小门市,仍做服装零售生意。我曾劝过她,不必离开沈阳,在这儿至少还有一些熟人可以相互照应,但她没有接受。店面装修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小隔断,晚上就一个人睡在店面里。
之后的几年,陈志所在的单位受新经济冲击不小,油水没以前那么多了,也就没那么多人再围着他转了。后来,陈志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离异女医生,二人重组家庭,这段婚姻只坚持了两年。
二次离婚后,陈志通过我丈夫向我打听王玲的消息。我嗤之以鼻:“怎么?这么多年还没找着一个比王玲更傻的?王玲那也不是傻!”我一挥手,“让他死了这份心吧,王玲现在已经不缺他那点儿糖衣炮弹了。”
前年,陈志住院了,丈夫让我一起去看望。我说自己没工夫应酬他,丈夫就说陈志也不容易。他父母都小脑萎缩了,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他一个人照顾。女儿虽已成年,但从英国留学回国后,定居深圳,不可能再回沈阳了。这次生病住院,陈志一个人跑上跑下,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我说:“该!以为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得势那几年,看给他嘚瑟的。不是别的,耍人家干啥?想玩、爱玩、能玩、会玩的女人一大把,王玲是陪他玩的那种人吗?受了打击以后,她怀疑一切、否定一切,啥也不信了,到现在还独身一个人,多好的条件也不看。剃个头,直接就是个六根清净的高僧了。他损不损?”
可嘴上骂完,我到底还是去看了。
60年代生人的“大志哥”,仍旧那样瘦,但明显老态了。尤其是他脖子上的皮和下面的肌肉纤维组织,看起来已经提前完成剥离任务。很多次,我都想伸手去揪起一块,拎一拎,看看那皮能抻多长。
在病房里聊了一会,丈夫出去接电话了。陈志突然问我:“那谁,怎么样?”
我瞪大眼睛装傻:“谁?”
他耷下松垮的眼皮,眼神十分黯淡,我们一起沉默着。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