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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笑
●钱春华
二姨妈坐在一棵大树下，有点驼的背部都尽量挺直了，她之前坐得松松垮垮的，她的眼神坚定而期盼地看着张子枫，脸上露出了亲切的“姨妈笑”，她刚才亲眼看到，张子枫给三姨妈荷包里塞了五百元钱，红红的一小把，像一道彩虹吸引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但是，这一次，张子枫只是对她礼节性的笑一下，就走开了。二姨妈清楚地记得，上次走亲戚遇到时，他跟自己给了五百元。
这次为什么不给了？是因为张母提前给儿子打了预防针，她说：“你二姨妈年轻时在供销社工作，满柜的糖果，从来不给你捎一点来吃，更别说拿米和油了。你三姨妈家里穷，但每次来家看你们，都是大包小包，从不空手。”
最近两年，48岁的张子枫时来运转，手头宽裕，逢节假日都会回老家，参加亲戚们的喜事时，就必定会遇到二姨妈和三姨妈。两个姨妈都上了年纪，一个七十三，一个七十五，见一次，少一次，给点零花钱，算是尽一个子侄辈的孝心。
这次，张母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子枫的手，让他掏不了现钱，她还用嘴角往下的弧度使劲阻止着，张子枫心想，算了，何必呢？我年幼时，二姨妈也没有关心过我，我不回报她，也说得过去。
早些年，因为儿子没发达，没有钱回报自己的两个姐姐，张母也就没提当年的事。这两年，眼见儿子喜欢给老一辈的亲人撒钱，她就开始忆苦思甜，说有恩报恩，无恩走远。
转眼又到了一个假期，张子枫携妻子王英回村，张罗自己新盖楼房装修的事。张母开心地说：“你们每次回来，和弟弟一家住，弟媳很有意见，现在好了，你们回来了住在自家房子，不用看谁脸色了。”
王英一笑，说：“她凭什么有意见呢？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12年前，我们大家集资盖的，当时毛坯盖起来十万元，我家出了二万四千元。我们偶尔回来住三两天，自己买了菜，又没吃她的。”
张子枫说，是啊，当时，您还说，有一间卧室是我们的，别人不能动，我们才出这个钱的。
正在摘菜的张母，一把丢下菜，把腿一拍，斩钉截铁地说：“哪有这个事，你们从来没有出过钱！12年前，你们哪里有钱？当时，子枫上班一个月才二千五百块。”
王英说，我记的有账，下次把账本拿回来您看。
张母说，你编的假账，你们12年前，去哪里弄二万四？
王英说，我们是大学毕业上的班，有稳定的收入，我们都拿不出来二万四，弟弟和弟媳是种三亩地为生的，没有副业，他们去哪里弄十万元盖房呢？
这样一反推倒算，张母没话说了，使劲地掐着红菜苔头子出气。
王英指着屋里的电视和家俱说，这些东西，一万多，也是我们买的，您总不会忘记吧？
这一说，张母有理了，她说，我又没叫你买！
在王英的印象里，婆母是一个慈母，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杠精？也许她是觉得自己的老脸挂不住吧。
“对了，这二十年，你给我家的钱，只有一笔，就是子枫的弟弟生孩子，办满月酒，你们给了一千五百元。”张母忽然脑洞大开，开始肯定王英对自家的付出。
张子枫说，那您为什么记得住？
张母说，正好前天你弟弟要还村里的人情钱，找出两本礼薄，看到了你们上的人情钱，说给我听了。
在家呆了三天，张子枫要离家时，医院不行了，想去看一下。二姨妈也说了，要见他一面。
但是，张母斩钉截铁地说：“她跟着女儿过的，一辈子没儿子，妒忌我有两儿子，我们关系不好，你也不要去了，一去看她，要白花一千块钱红包，没得回来的。”
张子枫回广州过了三天，二姨妈就去世了，他也听母亲的话，没有回去送葬，也没有给丧仪的人情钱。张母说，早就两不相欠了。
等到过年时，张子枫去给三姨妈拜年，难免地提起了二姨妈，张子枫试探着打听二姨妈有无帮扶过自家，三姨妈说：“我们三姐妹，年轻时，数二姨妈家条件最好，她在供销社上班，不用种地，她爱轻松，有点懒……”
在三姨妈的讲述下，张子枫还原了两个姨妈去自家的画面：二姨妈去自家时，打扮得很讲究，空着手，但每次去，会给自家几元钱，少则五元，多则十元，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这个钱，可以买不少食物；三姨妈没钱，就把自制的土特产拎过去，大包小包的，让主人一看就欢喜的样子。
“这个不怪她，原来也没车，全靠走路，要走十几里路，她懒得背东西，都是去你家看一眼，给点钱，一年去个十次八次是有的，一直到你们长大成人。”
张子枫听着，抬不起头来了，因为眼泪已把脸面全淹了。他想起了二姨妈坐在树下变直的背影，期盼的眼神，想起自己对母亲的偏听偏信。
可是，那个对他露出深情“姨妈笑”的老妪，再也不会回到那棵树下了，她已经带着不能见他最后一面的遗憾，化为轻烟飞走了。
“那二姨妈，是不是妒忌我妈有两个儿子呢？”
三姨妈说，怎么会？她说自己没儿子，就把姐妹家的儿子，当成自家的，要不怎么会一趟趟地往你家跑？她最后想见你，就是把你当成了儿子对待，有事交待。这些年，她跟着女婿过，很难，有病了也没钱看。
回到家，张子枫借口替母亲体检，医院，最后诊断出小脑萎缩，选择性失忆。
——六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
评点
二姨妈对自己家没恩，三姨妈对自己家有恩，如何区别对待？作为女儿，对娘家作过贡献，奈何被遗忘，心态如何？这样的素材被作者捕捉到了，确实值得一写。
只是这两种主题不同的素材硬塞在同一篇小小说里，确实有些拥挤，又有些可惜了素材。不如拆分成两个故事，彼此独立成篇，才不浪费。
作者简介
钱春华，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广州日报》《天池小小说》《上海故事》等报刊，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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