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那时我还在公司上着班。
每周我去大爷大娘家里逛两趟,也就站一站,说几句话,然后匆匆回家给女儿做饭。
晚上下班后去的时候,人多一点,二姐在院子里搭的厨房里烧地锅做饭,大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听河南豫剧,大娘半躺在沙发上,用小被子盖着双腿,茫然地看着电视,之所以说她是茫然,是因为她眼神不怎么好了,而且早已耳聋,带着助听器,你还要用比平时大一倍的声音,她才可以听得到。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无论是电视上的画面还是声音,都是茫茫的一片。
上午或者上午去的时候,静静的房间常常只有大娘一个人。二姐出去拾柴火或者找同龄的人去打牌了,大爷拿着马扎去门前修车铺或者广场上老头儿多的地方聊天去了。
房子很大,一百五十多平米,一楼,阴冷,黑暗,外客厅还有一点光亮,里客厅一点光亮没有,大娘躺在外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搭着小被,院门由里边用棍顶着,稍一推,闪出缝来,手一伸,棍用可以拿开了,一直到打开防盗门,大娘才抬抬身体,问:谁呀。我答一声:我。大娘看到我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一下子坐起来,好象有多久没有见到似的,一个劲让我坐。
我靠近她身体坐下,问她怎么不看电视,她说看不见,也听不懂,坐一阵,躺一阵,真没意思呀。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开她玩笑,活着我们可以天天看到你,不活怎么来看你?她便笑笑,一脸的皱纹。
近年她做过二次大手术,一次是接骨手术,一次是心脏搭桥手术,哪一天看到院门落锁,我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她越来越沉默。越是人多的时候,她越是沉默,因为别人说什么,她全听不到,只觉得嗡嗡声一片,而且她也搭不话;而人少时,往往家中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腿刚刚丢掉双拐,走不了长路。越来越少出门,就越来越不想见人。
等天气渐暖了,有一天我要推她出去转转,她不肯,说是人家打招呼时,她不知是谁,而且听不清人家说什么,怕说错了话。我劝她说,不要紧,年龄大了,谁也不会怪意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吗?她只是不肯。有时在院门前坐一会,一个人寂寂的,也就进去了。
有一回,大爷来了一个旧同事,两个人好多年没见面,聊了好久,送走旧同事,他去小广场的公共厕所,冲厕所时手扶门,门开了,他仰面摔了下去,好半天没起来,四点多回家来,说给大娘听,大娘吓得不得了,我去看他们的时候,大爷抻了头让我摸他头上的包,大好一个包,象半只乒乓球凸起在脑后,遂打了电话告之哥哥,怕有什么闪失。
前一年,大爷脑血栓住院,十几天失语,小脑略有萎缩,好象一下子就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第二天再去看,包消了一些,只是胳膊肘开始疼起来了,还好没有什么后遗症。
有一阵子,二姐邀了人来家里打牌,大爷嫌吵,又怕累着了大娘,玩了几次就不让人进门了,二姐只好去外边玩。他们还延习着老家的习惯,在院子里支了地锅做饭,二姐的生活因此很充实,上午拾柴火,随便捡垃圾废铜烂铁卖点小钱,下午与一班老太太们在一起打牌消磨时间。日子这就样一天天走着。
大爷如今也有点糊涂了。因为每天家里只剩下大娘一个人,他不想让她每天胡思乱想打发时间,就每天发一片安眠药给她,让她睡觉。有几次,太困了,一早起床就去睡了,睡到十二点,一点钟吃过饭又接着睡,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来。怎么行?我对大爷说,不要一直睡,哪天睡过去怎么办?大爷是个执拗的人,他说:时间长了,我就喊喊她。我说这样不行的,要吃出毛病来的。他说没事。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的,只有哥哥的话他听得。我把此事告诉了哥哥。
奶奶能活到九十六岁,我想与她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打牌上有关,因为她总在动脑,人只有经常动脑,才可以保持脑神经的活力,活得长久一些。
大娘说没事就睡呗,躺一阵,坐一阵,够着呢,哪天睡过去倒好了。
有时她也会问我一下母亲的情况,还是天天在看孩子?没时间出来了。
她们两姊妹在家里种了差不多半辈子的地,两个人从来没有红过脸,彼此说过一句难听的话。可是老了,老了,却没有时间聚了,母亲要给弟弟看孩子。而且因为一些事情,两个人彼此挂念着,可是又彼此无话可说了。我不能说谁是最心痛的那个人。两个人都是最心痛的人。只不过大娘选择了沉默,而母亲选择了逃避。
这也是我不能去触及的疼痛。
亲情,何其温暖,又何其冰冷。何其热闹,又何其寂寞。
我唯有用自己的心去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
哪怕我的力量多么薄弱。
我看到了大娘的沉默,大娘的寂寞,也看到了大爷的糊涂,大爷的衰老。看到了母亲的无奈,也看到了母亲的心痛。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在这样一个被金钱所慢慢掩盖的世界上,哪里还有温暖还有爱?
可是我们的老人多么需要温暖,需要爱,需要亲情。
我们都在哪里呢?
我们都在忙,忙着伺候下一代,忙着挣钱,忙着生活,忙着相互伤害。
也许时间会淡化一切。
也许。
然而还有多少时间,老人可以等得起?
岁月点点滴滴流逝,一晃六年过去,一切都在好转。
只是家中老人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寂寞了。
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