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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了一辈子的老赵,总是笑呵呵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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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死了,老赵开始变得不清醒。

年2月,处在“见习护士”阶段的我,轮转到了急诊科,负责急救出车工作。

“3”,是我的跟车代号。

三个月,我共出车次,有效出车次。

直击一线,有很多令我难忘的场景。我曾因为三个不幸落水溺亡的孩子悲痛到无法工作,也曾因为一个被亲生儿子虐待身亡的老人感到愤怒。

有人说,急诊科是这个世界最慌张、也最绝望的地方,这个地方聚集了人间疾苦,见证了太多生命的终结。

但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恰恰是一个温馨的故事。

我们这个五线小城镇,老龄人群在人口中所占比率极高。

县城周边的村镇已然变成一个个“老人村”。

年3月底,我出了一趟车,距离县城七公里,是一个主打山药种植的小村庄,患者是一位71岁的孤寡老人。

老人早上起床突发急性脑血栓,运动中枢受损,造成对侧偏瘫,无法自由行动。

拨打的人是次日去找老人借农务用具,才发现他躺在床下一动不动,裤子褪去一截,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电线。

本来他以为老人已经去世了,着急忙慌地给亲属打电话。老人这时却醒了过来,听到有人正通知别人说他“死了”,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句:“呱!”

救护车到达后,老人正被一位中年人照看着。他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仍精神抖擞,倚在门上对一旁的中年人说话,不时努嘴抽两口中年人手中的烟。

我们将老人移至车上,老人的话也不停,说他姓赵,咬牙切齿地讲述发病缘由:因为同村的人挖山药洞挖穿了交界处的土埂,老赵认为自己的田地水土流失严重,跟对方吵了起来。双方互不相让,据理力争,几乎要打起来,最后被人阻拦才不了了之。

老赵回家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吃了两个亏,从吃饭骂到睡觉。第二天起床时,老赵发现自己身体无法动弹,以为还在梦里,碰到了鬼压床,情急之下从床上滚了下去。

老赵躺在担架上,头倾斜着,眼睛死死盯着中年人,一连串骂了十多句脏话:“都说要爱护老人,他狗日的目无尊长!”后又一抻脖子,眼睛望着顶箱,想了想,突然又认真地询问那中年男子,“狗给我喂了吗?”

老赵躺了一天一夜,排泄物已经凝固,一股铁锈味道的臭味扑面而来。

医院后,同事欲将老赵的衣物处理掉,老赵眼睛一瞪执意不肯,固执地让中年人带回去,说是让与他吵架的那个人亲手清洗,以此赔礼道歉。

中年人为老赵办理手续时,我们才知道,他并非老赵的直系亲属,而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侄子。

老赵是本地人,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湖北人。中年离婚后,前妻带着儿子回了湖北。

老赵脾气执拗,性格颇暴,前妻怀孕时他远在济南打工,认为前妻的出走原因涉及道德层面,不肯接受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孩子走时也仅有两岁,前妻到湖北后组建了新家庭,对老赵没有一丁点印象。照老赵侄子的话说:“拢共喊了不到几声爸爸。”

至今,除了户口问题有所交流,孩子和前妻跟老赵一点儿联系也没有。

年,国家扶贫政策惠及当地,老赵低保户、贫困户两样全占,政府政策落实,为老赵翻修了土屋。除了四亩地外,每月还能领到元的补贴。

因老赵没有直系亲属,村委会联合政策,指派一个远房侄子照顾老赵,老赵死后,其全部资产归该责任人所有。

好在侄子跟老赵对得上脾气,也对老赵很好,情如父子,没受当地“摔盆子、万元户”的恶劣风气影响,时不时来家接济,常常偷摸将老赵的“黄山”烟换成“白将”烟。

侄子姓陈,我们都叫他陈哥。陈哥为人憨厚,五十多岁,在县城的一家厂子上班,已经有了孙子。

赵老头性格偏执到可爱,一辈子没住过院,第一次住院觉得是个新鲜事,就让陈哥从家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电话簿,挨个与之前认识的朋友和工友打电话。

电话簿常年放在潮湿的地方,墨水受潮浸润,字体被晕染,1变成两个1,老赵全部按上去,出现了16个数字的电话号码。

陈哥和声和气地解释,老赵不听,跟提示音聊天,聊了两句发现不对,骂句脏话将手机摔到一旁,勃然大怒:“听说过鸡生蛋,知了生知了,没听说过电话号生电话号!”

同事们觉得这老头有趣,围着嘻嘻直笑,陈哥哭笑不得,按照准确格式拨打过去,但接听的仍是普通话标准的播音腔(空号居多)。

陈哥为了让老赵有人炫耀煞费苦心,照着电话簿一个一个拨打,终于有了接通,陈哥询问两句,忽然逃出了病房,皱着眉头对我同事轻声说:“(那些人)死完了。”

这事陈哥没跟老赵提,老赵就当作一时兴致,很快就忘了。

住院没几天,老赵在病房交了不少朋友,虽然老头性格暴躁,但就理论事,擅长以自己的毕生经验为别人解疑答惑。

身体动弹有困难,老赵的脑子可灵活敏捷,他为人分析事情喜欢一层一层往里盘,从一件事说到另一件事,再从另一件事说到下一件事。

最后说到国家:“现在政府对咱多地道啊!我一个没用的老头子,国家都给我盖房,给我钱,住院还给俺报销。我是没啥用了,你们得扛起大旗啊!”

不过老赵身体硬朗,病情倒不重,抽烟喝酒算附加因素,主要还是因为生气。医生让他住院观察几天,老赵闲不住,跟病友聊完,又跌跌撞撞地找护士站的同事聊。

同事们对于这个脾气倔强、爱发牢骚、偏小孩子气的老头十分喜欢。

不过住院以来,也就陈哥一人来看望。

有时陈哥到病房探望,老赵哈哈一笑,先是骂两句脏话,接着头往上仰,眼珠转动两下,发出“咝咝”的声音,再掉头一脸严肃地问:“狗喂了吗?”

后来陈哥便拍狗的视频给老赵看,老赵一脸宠溺地看着手机,嘴边脏话不断:“这个畜生吃得还挺香,一点也不想我。”

老赵身体恢复迅速,身子骨硬朗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临近出院,老赵却总谎称这里疼那里不舒服,同事吓唬老赵要给他打针,老赵便如神迹上身,瞬间康复了。

病房新转来病友,老赵就跟其家人唠家常、攀亲戚,郑重其事地拍拍胸脯保证:“没大事,这里的医生可厉害啦!死人都能给你救活!”

老赵的小心机并没有推迟出院日期,办理出院手续那天,老赵的表情还有些失魂落魄,皱着眉头微微叹气。我当时正交夜班路过病房,看到老爷子的模样感到疑惑,陈哥神秘地冲我眨眨眼,小声说道:“别搭理他,装二流子呢。”

同事帮忙收拾东西,老赵提议为护士们唱首歌:“一首来自朱之文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此歌副歌部分的音调极高,老赵跑调跑得跟长江水似的。

唱到高潮,老赵戛然而止,解释道:“下次再说吧,狗饿了。”

虽然急着回家喂狗,他不忘要了同事一个电话号码,查了查,确定是11位后满意地说道:“我以后常来!”

老陈后来倒的确与我同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有天同事收到一张图片外加一条语音消息,图片里是一只黑色串串,点开消息,老赵的爽朗声音传来:“闺女,看俺嘞狗!”

年五一节过后,我有几位同事休假,打算趁机会去探望一下老赵。我因补班无法一同前去,便买了几箱牛奶、八宝粥,托他们带去。

五月天气正适宜,不冷不热,农作物也尚未成熟。同事们到达后,老赵的家门敞着,但四处找不到人。打听一圈,才在村里的娱乐室找到了老赵。

老赵正跟另一个大爷聊天,见到同事们先是一愣,马上就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有些生怯地踩住了地上的烟头,敬了个礼。

有同事看到了老赵的小动作,嗲怪地埋怨了两句,老赵脸色一变,大声地抗议着说:“我没抽!我戒烟啦!”

一旁的大爷嘲笑地说:“戒个龟孙。”

老赵瞪了大爷一眼,一脸正气地昂着头喊:“我咋没戒,我戒了俩小时了!”

同事们哈哈大笑。

老赵的家很干净,各地方都布置得服服帖帖,屋里虽然是土砖路,但地上毫无尘土,十分整洁,还能看到柳条扫把扫过的印子。

老赵说自从出了上次的意外,陈哥每两天就来一次,帮着打扫打扫卫生,说说话,有时是孙女来。

因为老赵的习惯动作是敬礼,有同事问他是否当过兵,老赵说没有。敬礼的习惯是早几年他在城里当保安,管理停车场。虽然是大城市,但见到的人素质参差不齐,遇到素质好的,脸上有笑脸的,他不收钱,直接开杆,还摆个笑脸;遇见素质差的反之。

对于这种行为老赵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反而很自豪:“都是出来打工的,谁尊重我,我就尊重谁。别看我老了,脑子可灵着呢!”

上次的意外给老赵造成的影响不小,虽然身体正常,但手脚出现了阵强阵弱的颤抖,有时还会感到手脚无力。医生说这是后遗症,再加上老赵的年纪,越往后这种情况会越严重。

也因此,老赵干不了农活,把地租了出去。闲着没事,又无法骑车,只能每天满村溜达,晚上到村民家看两集电视剧。

老赵的狗叫“黑子”,继承了老赵的脾气,见有生人就大吼大叫,熟悉了又很乖巧地任人抚摸。

同事去老赵家是下午,已经吃过了午饭,离晚饭又还早。坐了一会,说了些话,同事们起身要走,老赵不肯,十分固执。他想留同事们吃饭,说自己年轻时干过厨师,青椒烧鸡做得一绝。

同事们还在拒绝时,老赵已经风风火火地出门买材料了,临走前还把门给锁上了。大概等了半小时,沮丧的老赵拎着一袋零食走了进来,他气呼呼地说:“好巧不巧!鸡卖完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说:“没事没事,下次我们还来……”

老赵把零食递给同事,音量又降得很小:“简单吃点吧,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次了。”

喧闹的气氛一下静了下去,同事们无话,低着头,“吧嗒吧嗒”吃着零食。老赵仔细扫了一圈,疑惑地问:“还有两个闺女呢?”

“两个闺女”是我和给老赵留手机号的护士李阳,那天我们都补班。当时我正在休息室里坐着,只见李阳急匆匆地跑进来,把手机递给我,说了句“小老头”。

原本不拘一格的老赵在电话里却没了火气,他嗫嚅半天,说的都是“工作咋样”、“身体咋样”。我同样问他,他只一直说:“好好好……”

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老赵才说:“下次你们一起来,我给你们烧鸡吃!”

年12月,我轮换到儿科实习,工作很忙,有次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休息过。事情一多,时间一长,老赵的面孔一点一点从我脑海中消退,很快我就把他给忘了。

直到一次下乡打疫苗,碰到了老赵的侄子陈哥,才了解到老赵最近发生了什么。

陈哥说老赵前段时间进了一趟派出所,原因是把隔壁庄上的一条狗给偷了。

狗是土狗,不值钱,但那家人养了好多年,尤其小孩子对狗已经有了感情,找了几天,最终在老赵家的厨房里找到。

一开始那家人就有来问过老赵,但老赵说不知道,直到唤狗时听到狗叫,几人破门而进,抓了个老赵“人赃并获”。

那家人气不过,把老赵扭送到了派出所。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老赵想要杀狗吃,但再看那狗,明显胖了不少,毛发也比之前柔顺许多。而且警方问话时老赵一直强调狗是自己的狗,大家才发现老赵出了些问题。

“黑子”是年6月份去世的,被车撞死的,车跑了,留下一地狼藉。老赵发现已经是隔天清晨,有村民说他掉了几滴泪,到地里把狗埋了,呆站了一上午。

黑子丨作者供图

老赵也从那之后,变得很不清醒。

有几次陈哥给老赵送饭,发现水龙头还开着,蚊香一烧就是一板,身上还沾满了泥。有时还扛着一把锄头要上地,把玉米秸当野草给锄了。

陈哥看情况不对,医院检查,说是老年痴呆症。

当时两个人对这结论都感到难以置信,身板这么硬朗,能跑能跳的,怎么会得这种病。老赵破口大骂了医生一顿,医院就忘了事,“咝咝”地回想:“我是什么毛病来着?”

直到老赵偷狗事件发生,陈哥不敢再让老赵自己一个人待着,便把老赵接到家里住。陈哥问了医生,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典型病象,小脑萎缩导致的认知紊乱和行为失调。

起初老赵发病有规律,每隔几天或每到一个时间段,正常情况下认识人,也认识事,脾气虽有减弱,但仍有锐气;发病的情况下话说过就忘,对人没有印象,倒是能想起几年前的经历,还认为自己是一名保安。

那天结束后,我跟着陈哥去了他家,陈哥家里不大,平房,只有三间卧室。老赵搬来后,陈哥特地挪出一间采光好的卧室给老赵住,还在院子里养了很多花。

我刚进院子,就看到老赵坐在堂屋门口,眼神呆滞地看着还未开花的水仙。他瘦了不少,原本就单薄的身板如今更显骨瘦嶙峋,就好像一副骨头架子顶着一张皮一样。

陈哥在身后说:“这老头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好几天都清醒不过来,醒的时间也很短,饭不爱吃,倒是没把抽烟给忘了。”

我走过去,用手晃了晃老赵的眼睛,没有一丝反应,我大声地说:“老头,你还认识我吗?”

老赵身子往后一撇,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也大声地说道:“你喊那么大声干啥?我又不聋!”

我转头看向陈哥,陈哥说:“确实不聋,就是听不清你说啥。”

我又问:“你认识我吗?”

老赵恍惚地扫了我一眼,摇摇头:“你谁呀?”

接着就像切换电视台一样,又望向了向日葵。

陈哥把我喊进屋里,给我倒了杯水,他说给老赵吃药了,之前吃得少,现在是越来越多,情况反而越来越坏。

清醒也时好时差,有一天晚上,陈哥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唤狗的声音。走出去一看,是老赵。当时老赵知道陈哥是谁,说话也清楚,陈哥出了几道算术题,老赵也对答如流。陈哥又让老赵从1数到,把老赵惹烦了,破口大骂起来。陈哥笑了,知道老赵清醒了。

陈哥问老赵干嘛呢,老赵说找“黑子”。陈哥明白,老赵还是迷糊的,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程度了。

说了一会儿,单位打电话过来,有突发情况,医院一趟。我刚迈出堂屋门,老赵忽然站了起来,腰杆挺得很直,给我敬了一个礼。

我吓了一跳,试探地问:“你记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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